机械之心
章四。
张智尧果然是快四点来的。他的飞行器刚进入小区，William就知道了。他先去煮上咖啡，然后去书房叫李易峰。
李易峰一副入定的样子，痴痴的看着面前的书一动不动。William还在犹豫要不要叫他，门铃已经响了，只好先去开门。
张智尧还没从美国回来就接到杨幂的电话，要他回来之后就赶紧看看李易峰，怕给刺激坏了。原本杨幂不打这个电话张智尧也是要去看他的。李易峰的治疗还没有结束，他单方面的拒绝治疗怎么能行。张智尧比李易峰和陈伟霆年长许多，一直把他们当做是弟弟也是小孩子，伟霆出事之后他也花了快一个月才走出悲恸。而李易峰，很明显，即使干预治疗花了快9个月的时间，他还是没有根本的走出来，到最后阶段还抵触治疗。这次无论如何要叫他说说了。
张智尧正想着，门开了。这张脸真是像到极致了，这是张智尧唯一的感觉，即使理智已经告诉自己这是个机器人，情感上却快要将他错认。他在称呼上迟疑了几秒，对方已经露出微笑“张先生你好，我是William，是李易峰先生的AI管家。欢迎您来，阿峰正在书房。请跟我来。”
William……张智尧跟在William身后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William敲了敲书房的门，李易峰回过神来，看到跟在William身后的张智尧后抿着嘴笑了起来“尧哥”。
老友许久没见面，李易峰还是很高兴的，他迎上去和张智尧拥抱了一下。“好啦，我才从美国回来赶紧让我歇歇。”李易峰赶紧引他到沙发两人面对面坐下。“尧哥其实你不用那么急的”李易峰有些抱歉，毕竟是自己给他打了电话，人家才从美国赶回来的。
这时William把煮好的咖啡端给两个人，还准备了奶精方糖和小蛋糕。张智尧看了一眼William笑道：“好贴心啊”。
“诚挚为您服务”William微笑行礼，很得体也很生硬。
“你要是没事了，去花园看看吧。”李易峰抿了一口咖啡状似无意的说了一句。
“好的。如果有需要您随时可以呼叫我。”William还是微笑着，转身出去了。
“我怎么能不赶紧回来，我看见他都吓一大跳，何况你。”William走后张智尧才开口回答道。
李易峰苦笑了一下，然后站起身从窗户往花园看，William正在拿着水管浇花，他才复坐回来开了口，“我想把这个机器人弄走”。
说起来，张智尧是跟陈伟霆先认识的。一开始他作为STARK营销部重金聘请的心理学教授定期帮他们做顾客心理分析，后来和伟霆认识，几次交心相谈后伟霆觉得受益匪浅两人便成为了朋友，再后来伟霆和易峰在一起，张智尧年长些又是专业，就常常帮他们疏通心理，缓解压力。三人便无话不谈，相处起来也分外轻松，比起朋友来更像家人。
论聊天说地插科打诨李易峰也愿意侃侃而谈，但是他不喜欢心理咨询，他基本上厌恶任何需要把自己的内心曝露在別人眼前的事情，那令他不自在，可是他別无选择。做明星他尚可以走迂回路线，可是心理咨询……几个月前他的状态非常糟糕，他也承认事情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容易承担，但是他还是坚持了下來。他身边的朋友马天宇，尧哥，老乔，杨幂都为他悬着一颗心，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会答应去心理咨询的原因。原本张智尧觉得自己当时也没办法帮易峰，但是要易峰去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再打开心门几乎是不可能的，只好一步步来慢慢恢复。
“这几周没见，我们聊聊吧。你看起来很烦躁。我想不是因为工作吧。”张智尧微笑着说到。
“因为家里多了个东西。”李易峰并不想开始心理咨询，他是想叫张智尧帮忙把机器人带走。
“那这个改变你觉得是好还是坏呢？”张智尧想尽量把对话变得轻松一点，时间还多慢慢来。
李易峰深吸了口气向后靠在沙发上。抵触，抗拒。
“易峰，我知道这不容易。这几个月我们已经走的很好了，你现在已经在最后一个阶段，我们都想尽快结束治疗不是么？”张智尧尽可能温和的问。
李易峰没说话。
“易峰，还记得你刚搬回来的时候么？”张智尧还是温和的微笑着。
李易峰看着他点了点头。
“我们都以为可能几个月的努力都会白费了，但是你还是坚持下来做到了。”张智尧看着他全副武装的样子在心里叹息。“我这两周去美国的研讨会，也讨论到关于创伤后的恢复问题……”
“我没有创伤。”易峰否认。
“那为什么要害怕William的存在呢？”张智尧虽然语气温和，但是问题非常直接，他认识李易峰够久，久到知道什么时候该戳破那些虚张声势：“从我进来你一直在尽可能的回避他，他不是你的机器人管家么，你有什么好紧张的？”
“……”李易峰果然沉默了下来，过了许久才讪笑着敷衍着：“呵呵，是啊。”
“你想谈谈关于他么？”
“不想。”
张智尧对这个回答不满意，他不能让问题就这么隐藏起来，于是他的姿态也开始强硬起来。
“易峰，你应该知道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尤其是在他的问题上”他说着语气和之前比严肃了很多：“我走之前你的状态还很好，但是我觉得你现在有越来越退缩的迹象，好像我们又回到了原点。你自己也应该有感觉吧？”
李易峰看着他，细长的手指开始摩擦下巴和嘴唇，肢体语言开始变得焦虑。李易峰不想让别人观察自己，可是现在他必须面对这个。
“你感觉恐慌到底是因为生活范围里多了一个机器人，还是因为这个机器人有着伟霆的脸？”张智尧依然一针见血“当初你回来这个家之前我们谈过，接受这个阶段并不代表遗忘，你和伟霆的过去不是洪水猛兽，你要学会慢慢接受，然后再面对未来。”张智尧喝了口咖啡继续缓缓道来“你不希望他出现在你的家里你的生活范围，因为你不想跟他有任何关系。为什么？”李易峰撇开视线摸索着咖啡杯“因为你害怕受到伤害，当你和他又重新建立起关系你会很恐慌，而当你恐慌你就会想要逃避。即使他只是一个机器人。”
然后他们沉默了很久，张智尧耐心的等着。
“……无欲则刚。什么都没有这样生活的比较容易。”最后李易峰放弃了，他把咖啡喝完然后靠在沙发上环视着书房“因为没用更多的可以失去。”
“你觉得，William的强行进入会改变你的状态。”
“我觉得好像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李易峰承认，他或许是个好演员，可是他在面对陈伟霆的事上始终无法演戏，因为他实在很累了：“那种无法控制的焦虑和紧张。”
“因为William？”
李易峰没回答他低下头“也许我永远也没办法治疗成功，”他看着自己的手指“我现在看到William……我老是会想到他……伟霆，以前的那些记忆就会不停的出现。我知道，我从答应收下他就是因为他的脸，我也知道他只是个机器，但是现在我后悔了，我要把他送走。”
没错他现在害怕自己一個人，但他更怕失去。尽管他让人以为他自己现在可以过的很好了，其实并不是，所以他一开始会半推半就接受杨幂硬塞给他的William，他会想用有人帮忙看家打扫卫生的烂借口来安慰自己，所以他在看到William产生幻觉的时候那么厌恶自己，所以他才会在不断想起和伟霆的记忆的时候那样苦涩和愤怒。
他不想靠William来安慰自己，他怕会又一次依赖上，总归饮鸩止渴。要是可笑到爱上一个机器人，连他自己也觉得是无可救药了。
“我们讨论过另外发展一段伴侣关系的可能，但你否决了这个提案。”张智尧很高兴李易峰对自己那么清楚，虽然他并没有说出口。但这意味着易峰已经慢慢开始接受了。
“当然！”李易峰在瞬间气场膨胀起来像只弓起脊背毛发炸立呲牙咧嘴的猫，“我之前发展的伴侣关系可是变成了众矢之的，我现在可没那个精力再经历一次车祸和死亡。”
“是的，我知道，但是易峰，重新接受一个人是最后阶段的关键，你不仅要接受过去，还要继续更好的生活下去。”张智尧冷静的看着李易峰“压抑自己的内心是不可能的，你自己知道，人也不可能永远一个人的。”
李易峰很久沒有开口说话，张智尧也不急，他只是安静的等，就像他们之前的咨询时间里一样，只要给易峰足够的时间他会说的。
窗外的日光开始渐渐暗淡，沉重的云层把太阳遮挡住了，夜晚即将来临。张智尧想起他刚开始去看李易峰的时候，也是一个暗淡阴霾的午后。
那时候的李易峰坐在窗前一动不动，看起来好像一碰就会随风飘散，眼神游离散乱看不到任何生机。他是绝望悲伤和愤怒的集合，把自己牢牢地锁在自己的躯壳里，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不做任何反应。刚开始张智尧都在怀疑自己能不能把他拉出来，把他重新粘起来，因为他知道易峰承受的是任何人都没办法想象的。
就在他在这样想时，李易峰开口了，他把脖子靠在沙发上仰望着天花板。
“这几天我在想，我还能不能再去爱一个人了？”李易峰平静的说着“他太可恨了，我的生活里都是他的印记，我现在的一半就是他了，我还能不能再接受一个人？我还能不能再爱一个人？”
“爱人是人类天生的能力永远不会失去，只是要找到那个能让你激发起这种能力的人而已，”张智尧微笑着让李易峰觉得有种很温暖的力量，“不要去回避你和伟霆的爱，那已经是你的一部分了。说句电视剧里的话，你要代替他继续下去。”
“我不确定。你觉得呢？”李易峰苦笑。
“我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但是我能确定的是，当你怀抱着某种期待和别人交往的时候如果对方没有满足你的期待，你不能说对方没有努力，然后单方面的放弃了。易峰，你说无欲则刚，其实和人相处就是这样，喜欢了就接近一点，觉得危险了就远离一点。”
“人无完人，易峰，伤害和被伤害都是爱的一部分，就像咖啡”张智尧给李易峰重新加上咖啡“苦涩也甜蜜，只是心态不同。所谓伴侣关系也只是找到一个和自己拥有同样伤痛的人而已*。”
李易峰这次也还是沉默了很久，他捧起一直保温着的咖啡，从滚烫到温热。然后他再次看向张智尧，他一句话没有说但是张智尧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他想说的。“易峰，你要知道你并不是什么都没有，我们都不会远离。”
“也许我们应该多相信一点，爱总能治愈伤口。”
李易峰抿起嘴角。
也许。
这天，张智尧走后李易峰坐在书房里没动，他看着窗外天光变灰变黑，才走出书房去储藏室拿了一包烟。他点燃一支烟，看着隐隐约约的红光，那是火，一碰会很疼，但是也让人觉得温暖。窗外，开始亮起灯，像是坠落凡尘的星星。等到一支烟燃尽，烟草的香味安抚着李易峰紧绷的神经，他突然觉得很平静。
他走到一楼，这才发现消失了一下午的William正在把热气腾腾的晚餐端上桌。“阿峰，你下来了？可以吃晚饭了。”
李易峰走过去面对面看着William，半晌才开口：“你会离开我么？”
“除非是你的命令。”William回答的很快。
李易峰轻轻笑了一下紧接着问“那你会听别人的命令么？”
William看着李易峰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才一字一句的说：“我永远只属于你。”
李易峰怔愣了一秒耸耸肩“看你的表现吧”然后在桌边坐了下来：“好啦我饿了，今天有什么吃的？”
William把书房收拾干净。他扫描了一遍周围才坐了下来，他摸索着沙发的纹路，垂下眼弱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这声叹息飘散在空中，最终无痕无迹。
*：选自我很喜欢的一篇同人文里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