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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恶童日记》,一点记录

路时千:

*大量剧透

一场跨越四十年的双子实验,路卡斯与科劳斯最终在他们离别的房子里看见了镜中的自己——和莫比乌斯环般的命运。

《二人证据》中,路卡斯讲述了他的困境。永无止境的失落感、寻求答案的强烈焦虑和恐惧,一切都寄托在孪生兄弟科劳斯的身上。他编排了自己的故事,重新构成了“他”与“我”的融合,那个爱过别人也被人所爱的路卡斯,折磨着爱他的人也被爱他的人所折磨的路卡斯,最终被证明是上帝所分离的个体对失去之物的思念造就的清醒一梦。“路卡斯”从来都不是一个人。他是“他”的光明、渴望和命运的馈赠,也是“我”的自卑、萎缩和一无所有的苦涩。当“他”和“我”共存在一个生命之中,无论如何也得不出最优解,铁幕下的暴风雨轻而易举就摧毁了早已裂痕重重的梦境。

那个残障、丑陋的孩子,玛迪阿斯;跛脚、瘦弱的双胞胎之一,路卡斯。在《二人证据》,个人认为也是三部曲中最为重要的一部里,他们的叙述似乎纠缠在了一起。虽然在这一部中,路卡斯金发蓝眼、俊美性感,可是他并不真实,并且被抹除了存在。真正在那里的却是自杀的玛迪阿斯,他无法融入幸福的家庭,被自己的残疾、母亲离去和没有父亲也寻求不到真相的虚无感所困,而“路卡斯”给他的爱也不足以拯救他的心。“路卡斯”只能爱他,却不能满足他,因为没有人能还给玛迪阿斯他不曾拥有过的归属感。母亲试图谋杀他,父亲在铁幕的监狱里,生死未卜、甚至无法证明他的存在,真相也是不可知的乱伦禁忌,而“路卡斯”爱着镇子另一头的克萝拉,就和孪生兄弟的父亲一样,并且为自己开脱道“用另一种方式爱一个女人”。就像悬空的铁索,他生来就没有过安宁,也不想被外界加倍伤害。无法触碰他人的双手最后放开了脖子上的绳索。玛迪阿斯就是那个真正的路卡斯的命运的缩影。被原生家庭抛弃,幻想着和父母生活在一起、幸福的孪生兄弟科劳斯。幻想着自己没有残疾、金发蓝眼俊秀挺拔,幻想着被爱、被接纳,却放不下心里那个跛脚、瘦弱的灵魂。它们相互撕扯,在见到一个神似科劳斯的金发男孩时停下了。路卡斯的自我在梦里醒来,他知道这一切会在哪里了断。玛迪阿斯自杀了,路卡斯也是。

彼得·N,在谎言的叙述里是一个为“路卡斯”的美所吸引的同性恋,事实上是路卡斯在D国的监护人。他为“路卡斯”付出了一切,从不索要回报,如一位无私的爱人般伟大。而“路卡斯”并不爱他,一直在利用他的爱,不自觉中却也流露出依赖的习惯。对比《第三谎言》我们大概可以描摹这样的感情:路卡斯和彼得的妻子克萝拉发生了关系,而彼得对于路卡斯而言是少年时代的精神支柱,他在谎言中将克萝拉从和彼得的夫妻关系里分离出去时也为自己的愧疚感找了一个藉口——彼得也深爱着他,愿意为他付出一切——以此减弱自己的灵魂向上帝支付的道德代价。“路卡斯”向神父忏悔自己犯下了很多错。神父宽恕了他。

雅丝蜜娜——母亲的一个化身。想要杀死自己的孩子却没有决心,正如那颗射进路卡斯脊椎的子弹。在这个谎言的叙述进行时,路卡斯还并没有记起当年的真相,但是潜意识并不会欺骗谁。“路卡斯”与她结合却并不爱她,正如自己的父亲对母亲所做的。雅丝蜜娜与自己的父亲乱伦,正如这个谎言中,“路卡斯”和自己的母亲的化身的关系。在这里,“路卡斯”已经不再是“他”和“我”,而是“他”和“我”的起源、如今和结局。谎言中有上帝,那就是握着笔的真正的路卡斯,他压抑着真相却也无所不知的潜意识——他背后的作者雅歌塔·克里斯朵夫。多么美妙的回环。仿佛大厦倒塌。

维多和姐姐的故事——科劳斯与母亲。

说到科劳斯。我之所以说这个故事如同一场充满象征性的的双子实验,正是因为《第三谎言》中补充了科劳斯,这个真实存在的孪生兄弟的叙述。

心理实验造就过一个名词叫“identical strangers”,正是描述了从小被实验分离的双胞胎。他们既相似,却也是彼此陌生的个体。相似在于,路卡斯在幻想着科劳斯的英俊的同时,科劳斯也在无数次嫉妒路卡斯的“幸运”。母亲误伤了路卡斯,在强烈的内疚和代偿心理的驱使下,即便精神崩溃、歇斯底里,她也止不住想要再见路卡斯的渴望。她甚至因此而伤害自己的另一个孩子,因为他是幸存者。她恨他就像是他夺走了路卡斯生存的权利一样。这并不是源于偏爱,而对于科劳斯来说,她的所作所为一样剥除了他的归属感。科劳斯仿佛不属于他的母亲。她不知道科劳斯想要什么,也不知道她的讽刺、发泄和慰藉自己的方式会对她的孩子造成什么样的损害。科劳斯长大了,怀着的是无法得到母亲的爱所导致的自我解离和对那个五岁以后就没有见过的(虽然《第三谎言》中暗示了他们曾在K镇住在邻里,但是科劳斯并不知道那是路卡斯)兄弟的抵触和畏惧。

文具店老板维多的手稿里写到他的姐姐,就像很多父母一样给予孩子自己认为好的东西,却从不关怀他们的真实意愿。对于原本就是边缘人的维多而言就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雅歌塔的高明之处正在此——虽然是通过转换视角而构建的叙述陷阱,她却没有仅仅停留在客观的表面处理,在叙述陷阱的基础上添加了大量象征性的故事来为主角的命运做注解,免于再找来第三方视角为现实中的读者们直白解释心理成因,同时暗示了她避而不说的结局。

维多杀死了她那喋喋不休的姐姐。科劳斯则说“母亲死了我也活不下去”,“火车,真是个好主意!”,后来会发生什么,维多已经在手稿里告诉我们了。

雅歌塔,真是令人惊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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