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的阁楼

只要有wifi,哪里都是家。

告别

Iris:

   写在一切真相大白之后。



    周六,支队难得的安宁。冬日的阳光落在枯枝落叶上,带着沉淀之后的悲凉,很像玻璃。关宏峰难得的望着脚下一块破碎的光斑出了神。

    老关。周巡从背后喊他,想什么呢。关宏峰抬起头瞧着他,没什么,走吧。

 

    他们的目的地是津港某个不大不小的酒店。这个酒店在今天承办了一场酒席。准确的说,一场婚宴。

    车上周巡用余光注视着副驾驶。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但周巡敏感的神经告诉他,哪里不太一样。

 

    很久没看过海了。关宏峰突然有了这么奇怪的追忆,记忆不知道怎么的突然蹦到了长春,后三家子那片似乎永远也走不出来的雪地。他艰难的汲取着氧气,大口的呼吸,白色的雾弥散进背着自己的人的衣领里,大学吸收了百分之三十的声音,但声音里的温暖和关怀却百分之百的传进耳里。关宏峰记得自己那时抬起眼皮就能看到的那一小片皮肤,被寒冷吹的冰凉泛白,青色没有剃干净的头发,后颈横向延伸的细纹。他忘不了,不然不会在每个黑暗侵蚀的虚无和恐惧里一遍遍的想起,又在灯光亮起时一遍遍放回心底。

 

    喂,老关?转过眼是周巡关切的眼神,你没事吧,叫了好几声了不搭理人呢。关宏峰点点头,没事,想事呢。想什么事这么大喜的日子,你别跟我说前几天那个案子你突然又有了点什么新想法啊。关宏峰摇头,不是,突然想,很久没去看海了。啥?周巡不解的看着他,你没事吧?关宏峰轻轻地摇摇头,真没事。

    车停在酒店门口,关宏峰下车后顿了顿,转身说,你去停车,我等你。周巡一撩头发,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那成,我快去快回。嗯,关宏峰点了点头,去吧。

 

    红色的横幅就这么扎眼的挂在了酒店门头。三三两两的人路过他身旁冲他点头,夹杂着恭喜的问好声此起彼伏,可是关宏峰没有听见,他知道自己什么也没有听见,因为他听见他从未见过的海水在耳边起起伏伏,浑厚的悲鸣着的海水撞击着礁石,昏暗像夜幕一样无声无息,可是没有海燕,也没有月亮,这片潮起潮落的海面只有安抚不住的平静和无边无尽的悲伤。

    回过神来是周巡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走吧。关宏峰看着他,他注视着周巡,眼前这个人眉目里已经有了岁月留下的沉稳,他的眉目却依然清晰如少年。关宏峰突然感觉心底深处被刺了一下,我们走。

 

    关宏宇穿着一身新郎的礼服站在宴厅门口等他。老远的,关宏宇大声的喊,哥!

 

    哥。

 

    关宏峰向他走过去。

 

    母亲临终前握着他的手噙着泪叮嘱他要照顾好宏宇,他没有答话只是紧紧握住了那双生命逐渐消失的手。模糊不清的记忆里他幼年还有另一双粗糙温暖的手,在某一次放开之后再没回来。他没有握过伍玲玲的手,但他见过那双眼。他没有看过海,却听见暗蓝色的海里他的心慢慢沉没。他朝着自己的胞弟走过去,只有几步路,他踩过了禁忌的坟墓。

 

    这个秘密从最开始萌芽就被关宏峰敏锐的感知到了。他和关宏宇不像,关宏宇永远潇洒快意,坦然承受,承受着所有的快乐和惊惶,也毫不掩饰这些外露的情绪。所以说他不像关宏宇,他内向和敏锐,他观察每一个细节,靠着小心翼翼的感知而去保护和承担。关宏峰是敏锐的,或者说他太敏锐了,关于爱,关宏峰在觉察的瞬间,就失去了它。

 

     他爱上了一个人。在生命刚刚开始能被感知到存在的时候,在他们同为少年,初尝人事的时候。关宏峰发现自己爱上了个一个人,一个少年。

 

    这就像天赐的玩笑和珍果,这个人是他一生的陪同者,却又注定是一生的平行线。可能爱意起源于每一次因为自己嘴笨被欺负之后少年的挺身而出,又或者是每一次因为力量弱小却还奋起抵抗之后所受的伤。他记得关宏宇替他挡下少年之争的拳脚之后回到家里噘着嘴气不过的样子,更记得夜里关宏宇爬上床握着他的手叫他放心,自己不疼的英勇。

 

     关宏宇生过肺炎。本来是自己感冒结果传染给了宏宇。半夜他被身边的热度烫醒,无论如何摇晃宏宇都不应答让他一下陷入了恐慌。他晃醒母亲带着宏宇去了医院。母亲奔走于挂号缴费的窗口,他紧紧地握住宏宇的手。少年因为难受痛苦的闭着双眼,他借来一条毛巾往返于洗手间给他浸湿凉水用以降温。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待。终于宏宇睁开眼睛,他听见他在喊,哥。

 

    关宏宇和高亚楠在礼台上举行着仪式。关宏峰沉静的注视着,他感受到一股真切的安心,以及,一次真正的,痛失所爱之后的接受和承担。

 

    大学时候,关宏峰已经开始跟随导师东奔西走,后来进入警队,他因为出色的能力和沉稳的个性接连破获大案要案。人们为他庆祝,警员们真心祝福。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年轻的关宏峰,虽然看起来承担了一个家和一个警察的职责,但是亲眼见到那些黑暗和不堪,终究与纸上谈兵来的不一样。

    那时候关宏宇刚刚转业,心思不定,整日游走街头,无所事事。关宏峰要见他只有去街头巷尾那些他最不希望见到关宏宇的去处找他。每次关宏峰都能在那些地方找到一百个把关宏宇送进局子的理由,但他只这么做过两三次。更多时候,他只是远远地看着他,看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抽烟喝酒,认真的迷茫放空。他看见过关宏宇打架斗殴,他记得是哪些人打到了他的身上。他看着关宏宇吐出一口带有血丝的唾液和他转身的背影默默心痛,但每次他还是长久地注视着。那个人的身姿,他的存在已经足够安慰关宏峰,足够关宏峰深吸一口气,继续走在这条满是人性黑暗的路上。

 

    他们交换了戒指,人群里哄起了亲吻的呼喊。

 

    他记得关宏宇刚刚办起物流公司之后艰辛。跟着车两天两宿没合眼,终于拿着一个黄色信封回来,里面薄薄一沓人民币。哥,我公司的第一笔进账。他记得关宏宇那个得意的小眼神,疲惫和兴奋都在脸上,得意的眉毛挑着,关宏宇看向他的眼神里有期待被肯定的热切,然后他听见宏宇说,我可以,替你分担了,哥。关宏峰控制住浸湿的眼,他点了点头,他记得关宏宇一头扎倒在自己的沙发上,往里翻了个身,合上眼。他记得自己推了推他,也记得宏宇呢喃地控诉,让我睡一会,就一会。他记得那个侧脸,就像往后的日日夜夜他都记得,那个侧脸还是幼年那个,看见自己被隔壁孩子欺负了之后毅然站出来的少年。

 

    后来宏宇在天台揍了他。关宏峰的惊讶大过于疼。他知道宏宇会非常生气,他已经做好被怨被恨的准备,唯独没有想到关宏宇会揍他。他拾起一地的衣服,回了警局,他设想了无数种可能的结果,做好了孤身一人蹚进黑暗的预设,他唯独没有想到,宏宇,替代了他。

 

    关宏峰瞧着婚礼上亲吻的一对心想,这个人,才是真的温柔啊。

 

    宏宇过来敬酒,别的人都只是碰了一杯说了些真心的祝福,对上关宏峰,关宏宇抓住了他哥打算一饮而尽的酒杯。哥,这么多年,辛苦你了。关宏宇干了自己的酒,又拿过关宏峰的一饮而尽,你们不准灌我哥啊,尤其是你啊周队。关宏峰愣愣望着那杯本该属于自己的酒,终于笑出了声。

 

    这是告别吧。关宏峰感觉到那片海在平息。关宏宇已经有了自己的家,他是真的放心了。他忽然觉得可以了,哪怕哪天真的以身殉职也可以告慰九泉下的父母了。他起身从酒店走了出来。

 

    午后的风安宁又沉静,阳光突然和煦起来。关宏峰松开了口袋里的拳头。结束了。坏蛋都会得到惩治,好人最终都会平安。他和关宏宇已经不需要再共用同一个身份,同享一种命运。他为了宏宇和自己一直以来探寻的真相终于有了解答,众神归位,尘埃落定。他瞅了瞅身边一派喜庆的景象,突然感觉到那片海在慢慢消失。再见了。关宏峰在心里对着自己如此说道,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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