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的阁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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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岳】你离开的那几年

之子于舟:

“直到某年某日我安息于葬礼,仍希望你一家到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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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凡永远记得那天,不是清明,却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的雨起了雾气,春天刚到,万物复苏,雨落在迎春花上,花瓣娇艳欲滴,卜凡撑了一把黑伞站在雨里,等到寒气穿透他的大衣,打湿他的头发,他才收了伞走进门。
屋子里坐了很多人,李英超缩在李振洋怀里已经哭得睡着了,李振洋看见他走进来,问了一句,“你怎么才来。”
卜凡没说话,自顾自走到那张黑白照片面前,看着照片中的人,一言不发。他还是微笑着,在卜凡的印象里,他的队长好像从来没生过气,就连一句重话也从来没说过,即使洋哥假装凶他,即使小弟假装无理取闹,他都明白,也从来都是笑呵呵的接受。
他太好了,后来的很多年里,卜凡再也没遇见过这么好的人。
他以为他是万千星子中最耀眼的一颗,最后才发现原来他是月亮,独一无二。
可惜太晚。


「年少时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否则余生都不能安宁度过。」


屋外的雨下大了,鸟雀低飞进入雨帘,偶尔发出几声鸣叫,像是悲鸣。
卜凡坐在岳明辉照片前很久,久到来看望的人来来往往,聚了又散,他依然坐在那里,自己给自己点了一支烟,一句话也不说。
李振洋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想开点,老岳说...想看你娶妻生子,阖家美满,你...别做傻事。”
卜凡没看他,眼睛依然停在岳明辉的照片上,李振洋见他不动,害怕他做什么傻事,就拽着他的胳膊,硬要拉他起来,卜凡整个人像脱了力一样,任由他拉起来,双眼无神,好像眼睛里最后一点光都给了月亮,月亮灭了,他的光也没了。
李振洋叹了口气,凳子上哭得已经睡着的李英超醒过来,看到卜凡来了,又揉了揉眼睛抹眼泪,李振洋走过去抱着他,随手从衣兜里摸出颗糖递给他,李英超摇了摇头,
“我不想吃糖。”
现在什么糖都是苦的,甜味儿混着眼泪流进喉咙,落进心里,比黄连还苦。
他还太小,二十岁左右的年纪明明应该无忧无虑,却在十七八岁经历了生离,又在现在经历了死别。
他抽抽搭搭的吸鼻子,眼睛都哭肿了,嗓子也哑了,李振洋拥着他拍着他的背,却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
做偶像太久,喜怒哀乐身不由己,事到如今,所有情绪一并爆发,可是最后的责任感撑着他没哭出声,队长走了,两个弟弟还在呢,他得做他们的支撑,他不能倒。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卜凡说话了。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低沉,带着微微的颤抖,和强烈克制的哭腔,
“洋哥,小弟,你们先出去吧,让我和他待会儿。”
过了一会,李振洋带着李英超走了,“老岳说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你自己想开点,别做傻事。”
卜凡点了点头。
雨还在下,卜凡强撑着没有哭,以前岳明辉总说他是个大哭包,训练疼了也哭,上节目兄弟淘汰了也哭,回家也哭,岳明辉曾经调侃他怎么那么多眼泪,如果现在他还在的话,估计又要调侃他怎么不哭了。
因为没有你安慰我了啊。
没有你抱着我,没有你笑着看我,没有你摸我的头发,没有你了。
卜凡坐着想了很多,天色渐暗的时候,他拿出了自己的画板,他想最后岳明辉画一次像,从前那些硬照属于公司,属于粉丝,私底下的自拍属于岳明辉自己,上了节目的每一帧画面都属于节目组,细细算来,好像从来没有一幅画面属于自己。
说来也惭愧,说来也可惜,卜凡从来没有为岳明辉好好画过一幅画,以前岳明辉总缠着他画像,“凡子,给哥哥画一幅呗,给哥哥画帅点。”
而他总是拒绝,并非不愿,而是害怕自己技艺不熟,害怕自己画不出他的千万分之一,是神韵还是眼波流转,他都不行,更何况长路漫漫,他有的是时间。
但他却没想到,原来长路漫漫,人生苦短,原来从来没有最好的时光,最好的时光,即是现在。
也许人生需要遗憾才能圆满,可他宁愿不要圆满。


卜凡拿起铅笔,比了比岳明辉的照片。
「你先别动。」
他唯一给他画像的那一次,第一句话说的就是这个。那时候岳明辉笑呵呵的看着他,也不气也不恼,眼睛里全是宠着他,他也就恃宠而骄,任由自己胡闹。
「脑袋真大,你这个下巴太平了。」
他觉得自己那时候真是幼稚,喜欢一个人,偏要倔强地丑化他,心想着你看你呀,也就只有我不嫌弃你长得难看啦,你也就只能跟我走啦,现在想想,为什么不热烈拥抱他赞美他呢,为什么不呢。
「你这个三庭长得,长得真是太丑了,老岳。」
那时候还能肆无忌惮地吐槽他,明明看着赏心悦目,却偏偏要说他丑,皱着鼻子一脸认真,心心念念想逗他,最后也没画好那幅画,岳明辉从不跟他生气,也只是拍拍他的肩,说以后还有机会,慢慢画。
他也觉得还有机会,所以肆无忌惮,所以放肆消耗,所以从来不小心翼翼,所以从来不克制自己。
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他乐意宠他,他乐意逗他,两厢情愿,万事和美,唯一不作美的就是,造物弄人。


屋子里一时只剩下“唰唰”的铅笔声,和着屋子外淋漓的雨声,卜凡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安静,鲜活。
这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生命,感受到活着,只可惜要用痛彻心扉的离别来做代价。所谓痛彻心扉,是哭得声嘶力竭,是哭得几近昏迷,卜凡以前也是这样想的,可直到自己真正遇见,才发现真的痛苦,是真的发不出任何声音,是属于黑夜里一个人无助的叫喊,张张口却哑声,最后抱膝坐在墙角,也流不出任何眼泪。
卜凡现在就是这样的。
岳明辉的脸在他的笔下渐渐成型,恍恍惚惚,他只觉得他就在自己身边,歪着头笑着看他画,一颗小虎牙露出来,笑得眉眼弯弯,开口是温润的京味儿, “凡子,你画得怎么这么难看呐。”
卜凡没转头,手中的笔也没停,看着那张画像笑了,“是是是,我重画。”
他难得这么听话,难得没有和他闹,难得安静,所有一切都太难得,只是窗户外的迎春花败了几朵,他想起幼时听到母亲哼过的曲子,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卜凡眼神垂了垂,一不小心按断了手中的铅笔,他下意识慌张回过头去解释,却发现空无一人,一句“对不起啊哥哥”哽在喉咙,坐在他身边看他画画的岳明辉散成星子,消逝在空气中,随着风穿过白云,最终融入银河,再也无处找寻。
卜凡重新画的第二张画只画了一半,他动了动嘴唇,“哥哥,我重画了,你看还行吗。”
屋外雨,窗外风,屋内烛光,窗内香雾。
没有任何一个回答他。
这是他此生最后一次画画,画的却是他的遗照。


雨越下越大了。


回家后,卜凡就把那幅画摆在自己床边,他倔强地用了水彩,仿佛生命鲜活,仿佛一切都像这么春天一般美好,他自欺欺人,谁都明了,只有他自己,心甘情愿。
当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一幕一幕,都是岳明辉。
他梦见他和岳明辉为了四块钱的煎饼果子吵架,他一脸认真,念念叨叨说就此分家,岳明辉就笑着看他,特别幼稚地跟他伴嘴,他后来才发现,原来只有在最熟悉的人面前,才会毫无保留,吵吵闹闹。
「你熟知我的幼稚,所以我不必掩饰。」
他梦见他抱着岳明辉喊疼,用力拥抱,好像再也不放手,岳明辉任由他抱着,呼出的气息就洒在他脖颈,压腿太疼,他疼的眼泪都流下来了,嘴角却偷偷上扬,就像偷吃了一颗最甜的糖,睁开眼睛看到的,都是心上人的脸,只是那时年少,不懂少年,原来能在瞬间变老。
「所以少年不知愁滋味,爱上层楼,都是为赋新词强说愁。」
他梦见岳明辉过生日,每一年每一年,都是他买的蛋糕,一个月的工资扣扣搜搜剩下来,没剩几个钱,都被他存在自己的抽屉里,每天拿出来数一数,盘算着要买一个多大的,什么样的蛋糕,后来他们有了很多很多钱,卜凡在也不用这样,却依然坚持把交给父母剩下的所有钱都攒起来,只为了给他买一个生日蛋糕,只想看他叼着一个“寿”字吃得像个兔子,再祝他长命百岁,万事顺遂。
「你是年少时的欢喜,反过来也是你。」
他梦见岳明辉二十九岁生日那天晚上,他抱着岳明辉在宿舍床上睡了一个晚上,他开心得睡不着,身边的岳明辉眯着眼经打瞌睡,他就故意问他,
“哥哥,你可是快三十的人了啊,三十岁生日弟弟给你送份大礼,想要啥,给弟弟说,弟弟保证办到。”
岳明辉看了他一眼没理他,迷迷糊糊说了句,“到时候再说吧。”
他太开心了,搂着岳明辉“嗯”了一声,很快睡着。
可是三十岁生日始终没来。
「梦里不知年华限,沧海桑田。」


又过了很多年,卜凡结婚了。
那一年他三十五岁,岳明辉已经走了十年。他带着妻子去扫墓,妻子去门口买白菊花,剩他一个人坐在岳明辉墓前,看着岳明辉的照片发呆,十年了,他都老了,岳明辉却始终没变。
「跟岳岳说,让他涂点眼霜啊,你看看他...」
「咋啦,就你年轻,就你厉害,你不许说我家岳岳老!」
「老岳,你已经是中年岳了。」
「你要是早几年,一定比弟弟好看。」
你看看,过了十年,从前的那些场景还是存在在卜凡脑海里,所有细节历历在目,所有情感只增不减。
只是时间消磨,他一直站在岁月长河里朝卜凡挥手,依旧笑着,风花雪月消逝,所有一切,已经无关风月。
卜凡看着岳明辉的照片笑了,
“你看看,再也不会有人说你老了,从前我叫你哥哥,现在你都比我小了。”
他顿了顿,摸了摸照片,又摸了摸自己的脸,笑容凝固在嘴角,不远处树上的桃花瓣被风吹落,风听见他说,
“我怎么就没等到你的三十岁生日呢...”
怎么就,怎么会这样呢。
十年前垂眼画像的卜凡没掉一滴眼泪,十年后三十五岁的卜凡泣不成声。


中午的时候,李振洋给卜凡打了一个电话,他说昨天夜里他梦见岳明辉,梦见他扎着小啾啾,还是少年模样,双手插兜,拍着李振洋的肩,说,“哥哥走了。”
李振洋说,“他在告别,你也该放下了。”
卜凡没说话,挂了电话后缩在被子里,十年前的那幅画像就在他眼前,他抬眼看,画上的岳明辉笑眯眯的,他伸手把画拿下来抱在怀里,画框,画纸,都是冷的。
他喃喃,“岳明辉,你真狠心。”
十年了,除了十年前的当晚,他再也没有梦见过岳明辉。当年的那些朋友无关关系亲密,多多少少都曾梦见过一两次,梦见岳明辉唱rap,梦见岳明辉说英文,梦见他笑,梦见他皱眉,梦见他给李英超一把奶糖,梦见他坐在李振洋旁边,吃一碗芒果饭。
可是卜凡都梦见了些什么呢,杂乱无章,什么都梦,却始终没有岳明辉。
「年来多梦少年事,唯梦闲人不梦君。」
他甚至梦见年少时那一天自己当了队长,因为害怕当不好,落下眼泪,队友追着安慰他,问他,“卜凡,你哭什么呢,你别哭呀。”
他就是咬着呀不说话,醒过来的时候眼泪沾湿了枕头,他恍恍惚惚,好像听见岳明辉又笑他,“凡子,你哭什么呐,哎哟,真怂。”
他没说话,眼泪更甚,抽抽搭搭,竟一句话也说不出。


又过了五年,卜凡的孩子出生了。
小家伙虎头虎脑,眼睛亮晶晶的,睁眼看他,眼睛里好像藏了整个银河,卜凡抱着他到处玩儿的时候,他看见了卜凡床头摆着的那幅岳明辉的画像,不到百天的小家伙儿,指着岳明辉的画像,“咯咯”笑了,不是那种面部肌肉抽动,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笑。
卜凡愣了,直到婴儿的小手摸上他的脸颊,他才发现,自己什么时候落了泪。
可是也不悲伤,也许是松了气,也许是放了手。
当天下午卜凡去了岳明辉墓前,烧了那幅十五年前画的画像,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从二十岁初遇,说到二十二岁爆红,说到二十五岁葬礼他没哭,说到三十五岁婚礼他没笑,又说到四十岁生子。
最后他把那副画丢进火里,透过火焰他看见墓碑上照片里的岳明辉微笑着,他也笑了笑,那副画顷刻间化为灰烬,他笑着说,
“哥哥,我走了。”


你最放心不下的是我,我最大的遗憾是你,所以十年前葬礼我没哭,心里是你,五年前结婚我没笑,心里是你,我一直以为是你不原谅我,不肯入梦道别,现在想来,却原来是我自己放不开你。


当天夜里卜凡就梦见了岳明辉,二十九岁的男人拿着卜凡给他画的那幅画像,笑得虎牙都露了出来,
“凡子,不愧是学美术的啊,画得就是好看。”
卜凡只是看着他哥,眼睛里全是贪恋,一句话也不说。然后他看见岳明辉朝他挥手,少年的影子越来越淡,这一次他没有惊慌失措,没有声嘶力竭,只是露出个淡淡的微笑,轻轻挥手,轻轻道别,
“哥哥,岳明辉,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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