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疴
【一】
小于来电话的时候岳明辉正在和人打篮球，原本胶着的对峙被一名从场外急匆匆跑过来的工作人员撞破，防守的人一个走神，他趁机上前，抬手起跳，一个漂亮的三分球。
嘴角一丝骄矜的笑在看到工作人员递给他的手机时险些挂不住，自家经纪人的大名在屏幕上来回闪动着，岳明辉挠了挠头，不知道这是出了什么紧急状况。
同工作人员道了声谢，又和场上的队友们抱歉地摆摆手，他一边滑动接听一边往外走。
果然，电话一接通，那边传来气急败坏地吼声，“岳明辉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岳明辉心一沉，嘴上却故作轻松地问道，“what's wrong baby？”
“baby你个大头鬼，”小于在话筒那头骂道，又出声讥讽，“……可不就是你baby搞得鬼。”
岳明辉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到底怎么了帅哥？”
“我懒得跟你多说，”小于冷笑，“截图发到你微信上了，自己看。”
三下两下翻完那篇并不新鲜的投稿，然后是一片触目惊心的评论：“什么鬼，我好不容易看对眼的男团就要毁在一个奔三大叔手里了吗”“本来对他还挺有好感的，但这黑料实在不能忍”“这种劣迹斑斑的人还能出道的话公众容忍度也太高了吧”“求卜洋灵三人行吧……”
……
他逐字看完那些言论，半晌没有动静，小于在那头有些不耐烦道，“欣赏够了吗？”
“啊，”他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嗨，还行，这不挺好的么。”
“你说什么？”小于声音立马高了八度。
“哎，不是，”岳明辉咳了一声，“我的意思是，大家基本上都还挺理智的吧，没有攻击他们仨。”
“……”小于似乎被噎了一下，“你什么意思老岳？”
“我没什么意思啊，”岳明辉抬头看了看远处，初春的天还是冷，草木都笼着一层灰蒙蒙的寒气，“实在不行的话……就如大家所愿呗，让他们三人行吧。”
向来嘴快的小于被堵得半天没说出话，半晌，又骂道，“我看你是有病吧。”
岳明辉低声笑了笑，“你才知道啊。”
他这病都不是一时半会儿了，陈年旧疾，经久未愈。
【二】
在操场上待久了，身上都沾了一股子寒意，被冻了一个哆嗦的木子洋没好气的说，“你怎么不冻死在外面呢。”
岳明辉笑着说，“那合着你们在这儿朱门酒肉，我就只能当路边的冻死骨啊？”
朱门酒肉二人组霸占着他的床玩跳棋，两人手边各自放了几颗糖，大概是用来充当赌注，他伸手去拿其中的一颗奶糖，还被木子洋打了一下手。
“啧，队长没人权啊。”岳明辉装模作样地委屈道。
灵超出声道，“你就把那个给我岳叔吧，我再给你别的。”
木子洋这才哼了一声，不情愿地让他拿走了。岳明辉正准备感慨儿子没白疼，就听见灵超紧跟着补了一句，“反正那个香芋味的也不好吃。”
……这一个个的都姓白名眼狼吧。
岳明辉扫了一圈，“凡子呢？”
木子洋头也不抬，“半个小时前出去找你了。”
“……”岳明辉看着自己被霸占的床和沉浸在二人世界里的两位，认命地拿起刚脱下的羽绒服，出门去找那位脑子不大好使的弟弟。
【三】
关于岳岳的所谓“黑料”在网上流传一事，卜凡是听周锐说的。作为为数不多将手机留在身边的人，周锐担当起实时向身边人提供网上动态的八卦搬运工。正巧在走廊上遇到出门找人的卜凡，周锐便把微博豆瓣的帖子拿给他看。
卜凡三两下扫完帖子，表情变得有些凝重，周锐抬头看他好像在打字的样子，连忙夺过手机，果然看到这位在“ball ball 那位老人家心里有点balance，自己退团吧”的评论下差点发出去的一句“你扯啥犊子呢”。
“……大哥你是不是忘了，这是我的账号。”周锐一脸黑线。
一米九二的卜凡凡阴沉起来整个一乌云压顶，周锐见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心里可耻地怵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开口，“……要么我借你个小号骂回去？”
卜凡板着脸没说话，拉开门走了出去。
刚巧碰上从门口经过的老岳，“哎，凡子，我还正准备出去找你呢。”
卜凡看着他一副没事儿人的样子，在心里松了口气，心想他大概还不知道吧，与此同时一张脸瞬间由阴转晴，从雪原狼变身哈士奇。
“刚刚和周锐他们唠呢，快到饭点了，我们去食堂吧。”说着一只胳膊自然而然地环住他岳哥肩膀。
不到六点，外面天已经暗下来了。有风从没拉拉链的羽绒服灌进去，好在肩上沉甸甸地压了一只胳膊，不至于冷。
岳明辉突然出声，“哎，凡子，哥问你，你觉得我适合出道吗？”
卜凡低着头说，“当然了，我们四个肯定要一起出道的啊。”
“那如果……”岳明辉吸吸鼻子，“我是说如果，如果最后只有你们三个人出道的话，你猜会怎么样？”
没等卜凡开口，他又自顾自地说下去，“我觉得我也不会怎么样吧，小弟vocal，你是rapper，你洋哥主舞担当，这么一看还挺全乎的。”
卜凡半天没说出话，良久，憋出一句，“全乎个屁。”
“哎，你怎么说脏话呢。”岳明辉忍不住笑了一下，“当偶像就不能说脏话啦。”
“偶像就不是人？”卜凡停住脚步，转过头看他，“别说我们现在还没出道，就算将来出道了，难道就不能吃喝拉撒不能有句口头禅？”
岳明辉扯了扯嘴角，别过头摆了摆手，“不是，凡子，你还不明白。”
“我怎么不明白？”卜凡两只手捧住他的脸，定定对上他的眼睛，“谁也不是神，谁都会犯错，偶像是要比一般人更加端正言行，可是在决定当偶像之前，我们都是不能更普通的人。犯了错就去弥补去道歉，去争取被对方原谅，然后保证不犯不就完了吗？还要怎么着，满清十大酷刑伺候一遍才算完啊？”
“话是这么说，可毕竟是黑历史啊，”岳明辉苦笑，“以后难保不会被三天两头拿出来说道，到时候被连累的是你们。”
卜凡急了，“什么连累啊？我们本身就是一个团队啊！提姆啊！哦，合着只能有福同享，不能有难同当是吧？”
岳明辉看着眼前这个明明嘴笨得很却一门心思为自己辩解的大男孩，心想，这么好的人可不能被我拖累了啊。
于是他漫不经心地挥挥手，“你这都扯到哪去了，快走吧，再晚红烧肉都要被抢光了。”
【四】
晚饭前，木子洋和灵超也在周锐的通报下得知了网上关于老岳的风波。
其实这件事老岳很久以前就和他们坦诚过了，在木子洋看来，客观上来讲他确实有错，处理方式不够利索；但一年多的相处下来，老岳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几个心里再清楚不过，如果只是因为这件事情要开除老岳，他第一个不服。
说句俗了吧唧的话，感情的事哪有对错呢。爱的时候恨不得干柴烈火就此白头，突然有一天不爱了，曾经吐露甜言蜜语的嘴立马伸出浸着毒液的獠牙，狠狠反咬你一口。
没有人去追究那篇“投稿”里有几分真几分假，公众要的是热闹，谁会在意真相。
四人心里都揣着事，饭桌上便有些沉默。岳明辉又主动担当起活跃气氛的角色，“哎，你们听说没，咱公司打算招练习生呢，其实节目里面很多个人练习生素质都不错啊，不知道公司能不能挖过来。”
木子洋和灵超交换了一个眼神，很有默契地低下头不说话。
卜凡突然开口，“然后呢？你还打算找个接班人？”
岳明辉摸摸鼻子，后知后觉到是自己往枪口上撞的。
灵超放下筷子，“那什么，我吃完了，洋哥你呢？”
木子洋站起身来，“我也饱了，我们去散步吧。”
饭桌上又剩下他俩大眼瞪小眼。
岳明辉也放下筷子，正准备拿出研究生的架势好好跟小凡同学讲讲道理，蓦地捕捉到对面的人眼角有些亮闪闪的东西。
他一下就慌了，“哎哎哎你别哭啊，真是，多大的人了……”
“甘俊、侯浩然、黄若涵、李俊毅、周锐、周腾阳……”
岳明辉愣了一下，“什么？”
“节目里的个人练习生就这么多，”卜凡看着他，眼睛里明晃晃地写着伤心，“他们全都不是你。”
这个世界上，有的人唱歌好，有的人跳舞好，有的人模样好，可是卜凡要的只是一个岳明辉。
他们全都不是岳明辉。
岳明辉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冲破心里那道理智的堤坝，被隔绝在另一边的欲望卷起滔天的浪潮。这些年来他总感觉自己是一个拖着病体、带着镣铐的人，他装作若无其事，装作云淡风轻，暗地里羡慕着身边这些纯白的灵魂。（别唱）
在呼啸而过的傻逼岁月里他做了太多傻逼的事，然而时光无法倒流，他能做的也只是偷偷摸摸地洗掉左手的一处纹身。
他总觉得自己是一个骨头里带着病的人，可梦想实在诱惑，他想试一试。
第一次小组pk，上台前他给自己做了充分的心理建设，甚至和自己打赌，如果这回赢了，那么这条路他说什么也会走下去。可结果却是毫无悬念的惨败。
他在心里自嘲，看吧，你一个带着病的人，还学什么追梦赤子心呢。
【五】
卜凡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把眼框里的湿意憋回去，如果面前只有他岳哥的话怎么来都行，关键是他俩现在还在食堂，这大庭广众的……他还要脸。
岳明辉盯着面前的餐盘出神，好像能从里面看出一个微观世界似的，卜凡也没敢打扰他，怕他一开口又说什么让他仨出道的话。
岳明辉觉得自己像一个在雪山上攀爬的人，身上的棉衣不足以御寒，携带的氧气很快要耗尽，然而顶峰依旧遥不可期，他几乎要选择放弃。
可这时突然有一个人握住他的手，说，哥哥，我们一起爬到终点吧。
这一句话的力量是否足以支撑他面对接下来的严寒风暴？面前的这个人是否能够担当他在这条路上一往无前的动力之源？
岳明辉想，好像是可以的。于是他伸手，轻轻覆上那人放在桌面上的一只手。
卜凡抬起头，看见对面的人出奇温柔地冲他笑着，不由得红了脸，装作凶巴巴地开口，“干、干十嘛？”
经年沉疴，一朝顿愈。
岳明辉想起《倾城之恋》里，范柳原在细雨迷蒙的码头上对白流苏吐露出的情不自禁的剖白，于是用好听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将那句话念给眼前之人：
“你是医我的药。”
【the end】
…打滚求评论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