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的阁楼

只要有wifi,哪里都是家。

【河神】地天泰(一)(郭得友X丁卯)

白罗芙:

地天泰




郭得友匆匆忙忙赶到张半仙家里时,“洗三”仪式已经开始了。屋子外厅摆出一张掉了漆的香案,上面稀稀拉拉供着十几位磕头损脸的神像,清一色女仙,都是保佑屋里头那母女平安的。香炉里的小米颜色暗淡,一看就是去年的,蜡扦底下压着薄薄几张钞票。屋里传来收生姥姥有气无力的祝词:“三梳子,两拢子,长大嫁个红顶子……”


郭得友咳嗽一声进了屋,张半仙的妻子裹着棉袄靠坐在床头喘气,地上东两个西三个站着几个人,看穿衣打扮都是穷汉,那水盆里铺了一层栗子花生之类的喜果,铜币不过十几个,收生姥姥正拿姜片炙婴儿额头,婴儿半身浸在盆里,哭得声气微弱,一望可知先天不足。


 张半仙站在旁边看着收生姥姥,在怀里掏摸半天,一咬牙拽出一块碧玉坠子,便往盆里放去。郭得友迈开长腿赶上一步,一手轻巧拦住张半仙,一手向盆里撒开,只听一阵稀溜哗啦,水中多了十块明晃晃的现大洋,顿时映得银光满盆,连那婴儿面孔都照亮了几分。随着大洋的脆响,收生姥姥的声音顿时拔高三个度,气沉丹田朗声吟诵,一边洗那婴儿,贺辞一边源源不断地唱出来,屋里人听得都添了喜气,产妇缺血的面庞上也露出笑容。


待到一整套仪式结束,收生姥姥下地挨个儿给本家请安道喜,郭得友又替张半仙打赏了几钱散碎银子,扯起毛了边儿的围案布,给收生姥姥裹上铜子儿现大洋,栗子花生煮鸡蛋,一并香炉里的陈年小米,嘻嘻哈哈地送收生姥姥脚不沾地的出去了。这边穷亲戚们依次给张半仙拱手道别,送了亲戚,关上房门,张半仙使劲儿握住郭得友的手:“兄弟,好兄弟,你可帮了老哥哥的大忙了!”


郭得友叹口气:“这算哪门子帮忙。老大哥,说句不当讲的,你要肯出山,金银财宝算嘛?要是大清朝还在,弄个爵爷当当都是应该的。”


 张半仙摆摆手:“嘛爵爷,泄露天机哪有不受罚的?我今年五十有六,不拘男女,算得着一个孩子,这辈子横是不中了,你老哥不求别的,只要这个娃儿不傻不苶,将来我跟你嫂子入了土,她一年半载的能到坟上看看我们老公母俩就得。”说着,到厨房里去烧水,郭得友不见外,跟进去劈柴,顺便问候着:“嫂子身体还好?”


“抓几服药吃着,吃不死也活不痛快。就那么个病,养了几年才养下这个孩儿。嘛命格我也不敢看了,要不才刚就怕收生姥姥少说几句吉祥话儿。兄弟,我知道你也是个财不过夜的主儿,十块现大洋可不少啊!”


“队上刚发的薪。”郭得友把一根劈柴横着架在另外一根劈柴上,大手握着生锈的斧子往下剁,劈柴应声而碎,哈哈一笑道:“上月捞了二十来个漂子,数了数就三五天没得着下水。”


张半仙点点头没说话,水烧得了,洗两个没豁嘴的碗,打旮旯儿里摸出个麻纸包,折了些高碎冲了,茶香氤氲,弥散在低矮的灶间。郭得友吹开茶末子低头喝一口,一抬头一个碧玉环滴溜溜正在眼前晃,白底飘阳绿,看着颇有古意,正是刚才他拦住张半仙的那件首饰,张半仙举着直递到他眼前来。


张半仙颤巍巍道:“兄弟,老哥哥没啥谢礼,这块玉你戴着。”


郭得友”噌“地跳起来,眼睛本来就大,一瞬间瞪得跟铜铃一样:“老哥!你把兄弟当嘛?赶好日子弄几块现大洋骗你传家宝来了?”


他这一嚷,张半仙急着分辨,连连咳嗽,郭得友又帮他捶背,张半仙缓了片刻才道:“这年月不豁亮,水里日子更邪乎,跑船的怕变天,你这捞漂子的怕变脸。”指着里屋,“你嫂子,你侄女在屋里呆一辈子,使不上这个。你不要,老哥就得揣进棺材里。一块玉,活着穷得啃糠饽饽都没卖,死了再让土贼扒去,你就说哏不哏?”


郭得友犹豫了,张半仙道:“这物件是甲午年庚午月丙午日午时三刻见的天日,阳气足,镇阴邪。多了不能说,老哥留着半点用处没有,你在水里用得上。”看郭得友不吭声,索性直接拽着他往脖子上套,郭得友一走神儿的功夫,碧玉环已经挂在颈上了。张半仙按着他手道:“别摘!这还能保佑你求姻缘!”


郭得友打了个磕巴:“求、求姻缘?”


张半仙捋捋稀稀疏疏几茎胡子:“我跟你说兄弟,老哥算了半辈子命,三教九流嘛人都有,就凭这俩眼,一打眼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算命的都会这一招,这是虚的。推命格看六夭查梅花易数,这是实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天天大集上逛去,这是虚的。有个可心疼的人儿陪你在屋里头逗,这是实的。就像你老哥哥我,光棍一根晃了半辈子,最后不也得指望有那么一男半女将来到坟上看看我去?”


郭得友咧开大嘴哈哈一笑:“老哥说的我懂,那要姻缘,也得遇得到。我这一天到晚河里捞漂子,回家听落子,警局关铜子儿,一听说捞漂子的,媒婆都领不来人。”


“老顾家那个丫头,不是跟你挺瓷实?”


郭得友又笑了,这回可低着头,手指在茶杯上搓了搓:“那算是过命的交情,可也是个爷们儿。”


“多俊的丫头,你说是爷们儿,你那俩眼恁么看人呢?”


“就是俊呐,才不能让她跟我这捞漂子的。打小儿一起逗闷子长大的,越这样越不能拽着人家日子往下出溜儿不是?”郭得友摸着刚戴上的碧玉环,在指尖旋转两圈,撒开了。


张半仙喝干碗里高末儿,下定决心般到灶下抓了几根碎劈柴,就往地上一撒,劈柴落地,形成一张六爻图。郭得友看了一看,急得一脚将那劈柴都踢飞了,喊着张半仙道:“老哥你可千万别说!再泄漏天机就不是受穷,连老命都没了!”


张半仙沉吟片刻,拍拍郭得友肩头:“够板儿!这么着我也不多讲了。你有缘分,就在今日戌时,你出门奔东简直走,走到头。赶紧出门,再晚你可赶不上了。”说着,竟不再多留郭得友一句,从他手里抢过茶碗,一径推他出门,简直比郭得友送收生姥姥的动作还快。


郭得友被他一路踉跄着扯出门去,百忙中只得嚷道:“老哥你还是说一句吧,我我我是懵的呀!”


“别问,别停,往东跑到头儿你就知道了!”张半仙唯恐郭得友不走,咣当把大门关上了,差点磕掉郭得友脚后跟。郭得友走出二三十米,张半仙扯开门又高喊一声:“最东头的才是!别的甭管嘛儿都不是!”


郭得友十分无奈,只得向东走去,一路犯着嘀咕:“往东,往东到头儿是嘛?是河啊!难不成又叫我跳河捞漂子?还是说我就该着跟漂子有缘?”


可他知道张半仙一身神算绝技,有卦必灵,这人也是为此身遭大难,从此深居简出,清贫度日,绝迹于江湖。郭得友曾救他一命,才有交情延伸至此,今日他不惜破戒为郭得友卜卦,情份深重,令人感动。看看日头已经偏西,按自己脚力一直跑到戌时,还真就能跑到河边去了。


至于到河边能遇到嘛玩意儿,听天由命罢!





评论
热度(708)
  1. 共1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思想的阁楼 | Powered by LOFTER